弘誓十八年參學路
撰文/釋耀行
一、少年慕道
時光恰如白馬過隙,轉瞬間出家已二十載,近來常有想出家修道的學友,問及學人出家時的心路歷程,回首來時路,雖然少年就有幸與三寶結緣,但終歸是出家後依止善知識,導入佛法正見,才得以踏實的走在這條修道路上。
受到父親的影響,從小喜愛中國文化,傾心於古詩詞中描寫的山水、田園意象。一次在朋友的帶領下,來到一間位於都市深處的寺院。去的原因是因為好奇。穿過曲折而幽暗的小巷,一座小巧而素樸的道場就真實呈現在前。其時正逢晚課時段,耳聽得木魚聲聲,梵唄悠揚,不由得如癡如醉。覺得自己在書本上讀到的古典精華,居然就在這樣的氛圍中。那些與我們裝束迥異卻神情恬靜,被稱為師父的到底是怎樣的人?帶著太多的疑問,我開始想要瞭解何為佛教?何為信仰?
有幸的是初到寺院,接觸的師父是剛從佛學院畢業,大陸十年文革後尼眾佛學院的首屆畢業生,在她們的引領下初次嘗到法的甘露。對我來說是聞所未聞的,既是審美的超越,也是對生命新的思考。
二、皈依三寶入佛門
經歷文革後,大陸七十年代末,宗教剛剛開始復甦。所以,無論是寺院還是僧侶,對外界來說都充滿了神秘的的色彩。到寺院燒香拜拜的,三十多歲就算年輕的,而且還要躲躲閃閃,生怕熟人看見。怕被人非議,說這麼年輕就信迷信。記得筆者皈依的時候才十七歲多一點,文殊院的老方丈寬霖大和尚為我單獨傳授三皈依。當時老人家慎重的著海青袈裟,在方丈寮佛像前授我三皈依。儀式完畢後到客堂領取皈依證卻遇到個難題,因為當時的宗教政策規定,要成為教徒必須年滿十八歲,而筆者年齡可見不夠。怎麼辦呢?雖說在師父那裡實際已經接受皈依,要不要這個皈依證也沒有什麼關係。但彼時大陸的寺院大都賣門票,有皈依證就可以免門票入寺,當時還是學生的我也算是一筆開銷,況且還去得那樣勤。最後是客堂的師父說,那就開緣寫十八歲吧,從此後被那些學佛的佛友笑稱為「小老居士」。謂之曰:年紀雖小,學佛資深。
當然這個過程是有階段性的,既是年齡的成長也是信仰的成長。就個人來說大概是好奇、瞭解、信仰、追隨這幾個階段。在瞭解、信仰的過程中,法的體悟讓我折服,可是現實的佛教又好像並不等同於法。那時候佛教剛剛開始恢復,因為寺院在文革時已經被改作工廠、學校,現在是從被工廠佔有的狀況中恢復過來,要建房,要塑像。到寺院燒香拜拜的大都是些阿婆級的,而修持的法門就是念阿彌陀佛。可以想像,對一個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瞭解的小孩子來說,你讓她坐在那裡,手拿念珠,一心不亂的念佛求生淨土,可能嗎?那時就想說,禪宗的祖師是那樣的灑脫無礙,為什麼學佛就必需念佛呢?那樣的機械性行為實在是讓人不耐。有學佛人問:「你很少燒香,又不見你念佛,你信的是什麼佛呢?」對啊,難道像她們那樣才是學佛嗎?佛法一定有更高妙的智慧。
皈依是心靈的港灣,是生命的終極選擇,是理性思考後的必然,所以最忌的是盲目。隨意的皈依也會導致隨意的放棄。無須諱言,許多佛教徒在皈依時是盲目的,有沖著皈依師父去的,有求消災保佑的,林林種種的心態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是否皈依是要經過慎重選擇的,一旦選擇就要切實的奉行,不可以輕率的放棄。
未皈依前,個人的行為只要不違背社會的法律和道德就很不錯了。皈依後,做事時會更加考慮到是否符合佛教的教規。例如飲酒,對於沒有佛教信仰的人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親朋好友偶爾一聚舉杯相邀也是人之常情。但皈依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場合,就會以種種藉口推辭。因為別人也許不知道你的佛教徒身份,可你自己是清楚的。另外,再如殺生,以前雖然自己不親自殺生,但看見他人為自己殺生,也是置若罔聞照舊享用。但皈依後會告訴對方不要殺,因為即便是你殺了,我也不會吃的。而且告訴他,因為殺生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結果,比如多病、早亡等。剛強、固執的人都不希望自己有不好的結果,久而久之自然就減少了殺生。
所以,有皈依比沒有皈依表面看來是多了許多束縛,但只要你日積月累的堅持下去,就會發現到人會變得比較清明,正是佛法的智慧讓我選擇皈依。反之,如果佛教是讓人只要信則得救的宗教,我也不會選擇它。佛陀的教法正是因為令人有思考的空間,而不是那種盲目的感動,那樣的感動維繫的時間是短暫的,是理性的缺席。所以,我不選擇這樣的宗教,同樣的,在佛教的教派裡,我也不做這樣的宗門子孫。之所以有這樣的考量,是因為對佛經的研讀,經典所透露的消息讓我樂在其中。
三、出家修道報佛恩
學佛過程中慢慢感受到,現實佛法的遲暮與僧伽素養有著直接的關係,佛法既然那樣的好,要靠什麼樣的人來承繼和弘揚?既然領受佛恩,為什麼不加入其中盡一份力量?但是要從一名在家信徒轉變為出家僧侶,障礙之大那是不言而喻的,是不被整個文化和家族所認同的。如何以一己之力沖決世俗羅網,轉入清淨修道生活,這個決定既需要智慧的抉擇,更要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果敢。為此筆者離開家鄉遠赴嶺南,蒙恩師明慧上人慈悲接引,大覺禪寺雲門堂上師公佛源老和尚剃髮染衣圓成僧相。佛恩、師恩當永銘於心!
爾後見到許多學佛者想要出家,卻徘徊猶豫四處詢問他人意見,獲得的答案當然是兩者兼有,但這樣的詢問除了加深自己的疑惑外別無用處。所以,現在但凡遇到有人詢問她是否適合出家?筆者都提醒她,你自己準備好了嗎?確實,只有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才會義無反顧的去追求心中的那份神聖。
來到僧團中就應該步入正軌,在每個階段做符合當下身份的事,也就是在僧言僧。「僧伽」並非指單個出家眾,其意謂和合,要四人以上方稱僧伽。每個嚮往清淨尋求解脫,選擇修道生活的人初入僧團,無不懷著超越過去憧憬未來的虔敬之心,僧團可謂是理想主義者的集結地。對自我期許的外射即是希望有個聖人團體的出現。所謂:「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現在種種譬如今日生。」易服換妝意味著告別舊有的不羈。反之,對環境的要求也給予了超現實的期待。此時雖有赤子之心,卻免不了時時的天人交戰........。
在世間,個人的工作環境和生活環境是有區隔的,家裡受傷可以逃去工作,工作有了問題可以躲到家中,即便受些不公平待遇,為了自己和家庭也會承擔和忍受。僧團的成員同樣來自世俗,不同成長背景又無血緣瓜葛的一群人,每天要二十四小時面對......。這樣的生活對人性的考驗是不言而喻的。雖說有共同的理想,但生活是每天的點點滴滴,要想希賢成聖,培養耐心和寬容就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人人都想遠離惡人,事實上好人共聚如果分寸不當,同樣的彼此痛苦。佛教的修行者有出家和在家的差別,在家的生活方式和出家後顯而易見是不同的,眼見得許多在家的信徒不顧家庭子女,鬧到後來修行沒有進步,家庭矛盾重重。而有些出家者又太好樂世俗之事,樂此不疲,完全忘記自己的出家身份。以此二者為鑒,所以要強調在每個階段做符合當下身份的事,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有自己的警醒。
作為佛弟子,意味著在這個人欲橫流的世間,尚能保持一份清醒。能夠減低人生的錯誤,導向真理的實踐。有法的喜悅,在學佛這條道路上是踏實而篤定的,能夠更理性的看待這個世界,和生命存在的意義。對個己之外的他者,慈悲、包容,對於苦難有更大的堪忍力。有佛法的正見而行踐之,是衡量是否是佛教徒的界定。因為做善事並不關乎有無信仰,信仰什麼。重點是做善事背後的動力是什麼。當然對一般信徒來說,佛教徒禮拜的是佛陀、菩薩的像,而其他宗教拜的又是不同的對象。對於這樣的庶民信仰,也只有通過反復的教化,以導向佛法的正見。
四、求法路上的善知識
學習過程中師父當然很重要,未來你對佛法的信仰是智信還是迷信,與當初的引導有很大的關係。過去筆者也認為修行是「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但是當遇到真正的明師,許多複雜的問題被她一語道穿,便打自內心的嘆服。有這樣善知識的指點,可以減低很多自己閉門造車的誤區,在佛法的探尋中往往有柳暗花明的欣喜。
猶記得2001年奉家師慈諭,依止昭慧法師的那個夏安居日。彼時學人出家未久,懷著僧青年深入經藏弘法利生的理想,從重慶佛學院返回常住,在恩師明慧上人的護念下領執事管理圖書室。有一天整理書架的時候,偶然發現一本陶五柳撰著的《釋昭慧法師》。聽常住的師父們說:昭慧法師曾經兩度來寺講法,其說法犀利,智慧深遠,辯才無礙。取出書來,旦見封面上一位年輕單薄的比丘尼法師獨自閉目含淚靜坐一隅,那份悲天憫人的氣度令人為之一震。翻閱目次,「絕食、靜坐、護觀音」,這些迥異於傳統佛教的言行都令筆者想要一睹為快。在旁同時還發現一套昭法師講說的「佛法的中道智慧」,聞聽當下深感佛法智慧難思,法師說法一語中的令人嘆服!為此筆者遍尋圖書館藏法師所有著作,沉浸在聞思的法喜中。也許是念茲在茲,不久從家師處獲悉,昭慧法師返梅州省親,應家師邀請即將來寺為安居僧說法,欣喜之間日日期待法師的到來。
此時恰逢法師在台灣廢除八敬法,因此昭慧法師人還未到,便成為大家議論的焦點。在毀譽參半的譁然中,有的年長上座痛哭流涕,聲言末法時期戒律不振,正法衰微……,其情形大有「國將不國」的憤慨,甚至勸阻筆者聽課,以免受其影響云云。在這樣的狀態下,迎來了被視為「異端」的昭慧法師。此後十七天,應邀來說法的三位法師輪流上課,分別從戒、定、慧三學的角度開講。昭慧法師講解「佛教倫理學」,性廣法師講解「禪觀法要」,心住法師講解「律學原理與止持、作持」。作為「廢除八敬法運動」的發起人,昭慧法師成為提問的重點。
近年來在大陸比丘尼中興起學戒的熱潮。「以戒律為行,淨土為歸」,成為眾多比丘尼道場的學修宗旨。由此帶來道風端正、隊伍純潔的正面影響也是不爭的事實,對於改變道場經懺化的現狀確實起到了良好的作用。但是在日常學戒、持戒的過程中,由於對佛法深觀緣起的基點和戒律的根本精神沒有真切的體悟,對外變成只見他人過的學戒人,對內由於落入「戒禁取見」的泥淖,把戒律變成了教條。圍繞有關「八敬法」的質疑,昭慧法師詳實論證,作深入淺出的解答,一掃大家在修道過程中由於錯誤知見所帶來的陰影。筆者因為事先有仔細閱讀法師的著作,所以對於那些反對聲浪也置若罔聞,同時勸諫那些反對者先靜下心來聽法師的課程,有什麼疑惑當面問,不要人云亦云。果然經過昭法師《佛教倫理學》的系統講說,打消了許多師父心中的疑慮,一位在佛學院教授「戒律學」的法師,不但每堂課必到,而且課後還到法師寮房繼續請教,深感受用。為正法感召及三位法師的教學口碑,千佛塔寺的常住師父們及學法女也全體積極前往講堂聞法,這樣的盛況令住持明慧法師讚歎不已,連說這是法師們法緣廣大。
隨後奉師命,筆者及其餘六位師兄弟共同依止昭慧法師學法。有道是光陰荏苒人事流轉,現在有幸還在師長座下受教的也就是筆者了,依止善知識的法緣真要善為珍惜!法師智慧卓越,說的寫的就是實踐所做的。對學生的指點做到了切實的因材施教。每個人都有性格的偏差,對於柔弱膽怯的她呵護鼓勵;強硬、霸氣的嚴厲呵責。希望受學者能因此矯正個自的性格缺陷而趨於中道,而她又是一位愛深責切的師長,所以學生對她是既敬之又畏之。
筆者當年出家的常住地處嶺南山區,資訊也不發達,即便是收藏有導師的《妙雲集》,也因為缺少善知識的講解與推廣,長年束之高閣。筆者亦是透過昭法師所講授的「大乘法義」教學磁帶,才第一次仔細瞭解印順導師,而「大乘三系」的判教,恰是導師從佛法的流變中,就著時代、法義、思想的特質,洗煉萃取的特見。從這以後開始按照昭法師開的書目系統閱讀《妙雲集》,就好像在迷茫中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古仙人道。
弘誓參學之路一走就是十八年,當初因為無法辦理長期簽證,所以不能在學院就讀,這樣的處境也令筆者這個界外學生尤其珍惜這份聞法的機緣。回去後找來學院開設課程的課表,依課程簡介想辦法搜尋教材和參考書自學,這樣學完了專修部一年級到三年級乃至研究部的部分課程。記得筆者初入學院旁聽暑期悟殷法師講授的「印度佛教思想史」,到大乘三系闡述唯識思想從「一能變到三能變」的轉化,怎麼聽都不明白。那時筆者已然在常住佛學院教授唯識。下課後請教悟殷法師,法師慈悲又講了一遍,但筆者依然如墮雲霧,此刻方醒悟過來是自己基礎不夠,所以無論老師怎樣解釋都無法聽懂。從那時起筆者每年暑期報名上課,從「印度佛教思想史」、「部派佛教」到「中國佛教史」,循環聞法十幾年,深刻體悟到「學然後知不足」的意義。
就佛法的修學而言,戒、定、慧三學不可偏離,在性廣法師的教導下,筆者在禪堂的靜坐時間從最初的20多分鐘到可以持續連香。廣法師是一位悲心深切的禪師,靜穆的外表下有一顆火熱的利他之心,她對學生的教導重視身心雙項的健康、淨化、超越。每一次見到法師她都慈悲傳授一門最新研發的養身絕技。法師常說:「身心是互感的,沒有健康的身體如何能耐久坐?」在長期的實修體悟中,針對現代人的身心狀況,廣法師近年來推廣教授「佛教養生學」,幫助許多人解決了身病、心病的痛苦,这其中有佛弟子也有非佛教徒,因為解除病苦就是佛法「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真實呈現。
上來就著個人出家修道的心路歷程,回顧當年的一份初心,一路走來,在在處處得到長輩善知識的教導呵護,正因為有這樣智慧法種的傳承,激勵學人在未來的修道生涯中,定會效法先賢,令佛法薪火相傳,將佛陀的正覺之音傳播弘揚,方不負此出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