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焦點──廢除八敬法
新聞、訪談與研討會精彩對話
繼昨天(三月三十日)主辦單位所召開的記者會之後,有關「廢除八敬法」的議題,一直延燒,並且成為研討會當天大家最關切的焦點新聞。
開幕典禮中,在主席、來賓致詞之後,大會進行「宣告廢除佛門兩性不平等條約」儀式,恭請弘誓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昭慧法師發表「廢除八敬法宣言」,並向大眾說明其歷史性意義。
首先,昭慧法師向大眾報告:
昨天已經有兩封信函傳來罵我了,其中特別有一位在家男眾說:縱使你們比丘尼想要廢除,我們這些居士也不贊同。
為了證明此說荒謬,緊接著,邀請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共八位,分別是: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董事長傳道法師、台北縣佛教護教協會召集人文德法師、佛教弘誓學院教授悟殷法師、高雄法印講堂住持見岸法師、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陳儀深教授、清華大學通識中心江燦騰教授、瀚邦文教基金會董事長黃麗明居士、現代佛教新聞主編李純櫻居士,四眾弟子一起來進行歷史性的、世界性的首創之舉——撕揭八敬法條文,以象徵開明的四眾弟子共同廢除八敬法,以此作為呈給上印下順導師的祝壽獻禮。
昭慧法師並指出:
導師在五十七年前,就已經提倡佛教的男女平等,所以這歷史上的一刻,應歸功於印順導師思想革命的洗禮。
之後,由昭慧法師宣讀〈當代大愛道的二次革命——廢除「八敬法」宣言〉。隨後即由八位佛教界及學術界、文化界代表,依序將八敬法條文一一撕下,完成廢除「八敬法」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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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聽聽來賓對「廢除八敬法」之看法,採訪組特於休息時間,採訪了部分人士的心聲,並整理臚列如下,以饗讀者諸君(會中抽樣採訪,依採訪順序排列):
德檍法師(比丘尼):
我本身就是個實行者,我覺得主辦單位很有魄力!
道宣法師(韓籍比丘):
韓國也有這樣的討論,不過我覺得台灣比丘尼法師的力量好大,很強烈地提出這些問題;雖然韓國也有許多比丘尼法師提過,但還不能完全為大家所接受。這樣的動作令我覺得很驚訝!因為在韓國,比丘法師擁有較高地位的觀念已根深柢固,不可能有諸如昭慧法師這樣的舉動發生。但如剛才法師所言:這是時代潮流,不是破壞佛陀的教法;站在「眾生平等」的觀點來說,我是可以接受的。
○○法師(香港比丘):
我本身並無男尊女卑的觀念;只要所說的是正法,我都能接受。
藍吉富教授(佛教史學者):
古代印度男女不平等的意識相當強烈,女性受教育的機會也比較少。如果真是佛陀制定八敬法,應該也是佛陀幫助女性的一種不得已的權宜施設;雖然看起來好像有男尊女卑的趨勢,實際上是在因應當時男性僧團所較能忍受的方式,去提攜、幫助女性進入僧團、研習佛法。佛陀本身並沒有貶抑女性的意識形態,這是可以確定的。至於女人八十四醜態的問題,我不相信那是佛說的;我絕對不相信佛陀會說那種話。
厚觀法師(福嚴佛學院院長):
容我們表達不同的聲音。一般大會宣言應該是整個討論好,有個共識以後才做。媒體都以為這是經過導師同意的,而我們與會大眾都是來聲援的;這其實應該分開說吧!我是純粹就「做法」來談。另外八敬法是否要廢,還有很多討論的空間;如果導師贊成廢除的話,五十七年前他就可以廢了,為什麼沒有?
馬德偉先生(德籍研究生):
我覺得很好;這表示佛教界現在有一些新的意見與改革,而不只是遵循傳統。
陳明和先生(台北商專副教授):
我最近看到陳若曦女士寫的佛教長篇小說《慧心蓮》,雖然我是個門外漢,但可以看出陳女士對於佛學有過相當的研究。且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內容強調「眾生平等」的觀念。今天聽到佛教的「八敬法」中,竟然有一條規定:受戒修行多年的比丘尼,必須向剛受戒的小老弟比丘頂禮,對我來說真是一大震撼!其實不合時宜的規定,或不妥當的,該修的應該修,該改的應該改,該廢的就應該廢。這樣對佛教反而是有積極而正面的貢獻。在台灣可以看出:反而是比丘尼很用功,若將此經驗放在全球來看,也是很奇特的台灣經驗。
昭慧法師:
針對厚觀法師之質疑,我的答覆是:一、「廢除八敬法宣言」是主辦單位結合同願同行者之宣言,而不等於大會宣言,無庸經過來賓之同意。二、印順導師既已說明佛門男尊女卑律法與現象之不公不義,然則忝為印公門人之比丘們,何苦「裝糊塗」說他「沒有贊成廢除」?難道導師是那種容忍不公不義之現象與律法存在的人嗎?
且不論別的比丘,既然忝為學習印公思想之比丘們,你們何不索性問問導師:贊不贊同年輕比丘大剌剌接受比丘尼(甚至是長老尼)的頂禮?如果導師不贊同,你們能否謹依師教,謹守分寸,從此不再理所當然地接受尼眾的頂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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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第三場論文研討會,邱敏捷老師發表〈印順導師人間佛教思想中的兩性平等意識及其影響〉一文中,再度提出檢討「八敬法」及解構、廢除「八敬法」等內容,因此,「廢除八敬法」正式被端出檯面進行討論。為便於大家對進行內容的了解,我們特別將其整理如後:
謝大焜居士:
下面幾點請各位多多指教:
1.關於兩性平權問題,我覺得邱博士的文章寫得很好,劉老師的講評也很中肯,若把問題回到基本面,我們是要求兩性平權,而不是要表現互相對立。因為我個人在國外求學期間,有接觸到兩性平權或女權運動等問題。我要發表我的想法和看法。
我對昭慧法師做的很多事件,是冷眼旁觀,她的作為正如早上性廣法師講的:驚世駭俗,她早上的行為讓我嚇了一跳。我一直跟中國佛教青年會的總幹事講:不能那樣做,應該是兩性相輔相成,互相幫助,而不是互相對立,因為對立,將使事情永遠辦不成。
下面就我對西洋的女權家漸進平等的過程稍微講一下,我有一本書的內容是:女性在爭取女權平等之前,是先對她的身體有所了解,控制自己的生育;生育制止之後,她才有時間去做知識的追求;再爭取工作自主、經濟自主,慢慢才能跟男性要求平等。我希望我們的尼眾大師們,不只限於昭慧法師一個人提升,而是全體尼師大家都提升起來,屆時不用妳們去爭取平等,自然比丘就會跟您們平等。
2.我很認同楊惠南的意見,這個時代應該要從制度面來進行,是個普度的時代。
昭慧法師:
謝謝這位先生的指教,我一直希望有人給我回應,不然實在太寂寞了,因為從「思凡事件」一路下來,只要是與「反」有關的,一定跟我有關。並且你們把我妖魔化,這問題才能攪得更大。就像一盤豆腐散到地上一樣,誰都無法把它拾起來,也許這是一個衝擊性的效果!我必須鄭重的澄清:我沒有想要相互對立,不然我今天不會請四眾弟子一起上來。但是我相信:任何一個意見都會有不同的想法,我們尊重就好,並不一定叫做「對立」,我們不想也不需要扣帽子。
因為剛剛談到與女性主義有關的問題,所以,我再做一點小補充:我一路走下來,深深感覺到中國文化的可貴。我是一個非常叛逆,常批判、反省中國文化的人,但是當我在做女性工作時,發現中國文化有幾點非常可貴的地方:
第一就是:「窮則變,變則通」的《易經》哲學:行有不通,不一定通通都要「反求諸己」;「反求諸己」倘還是不通,那就「窮則變,變則通」,就讓它通嘛!所以以「比丘尼傳承已斷」為理由,就讓女性一半人口不得修道,就是沒有變通哲學的教條主義。我覺得:我們是受中國文化洗禮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思想。就我個人而言,其實我對中國的比丘是很尊敬的;因為我覺得他們比南傳、藏傳國家還超越,雖然難免有些雜音,但就大方向而言,他們對女性是比較尊重的。
第二個可貴之處,就是中國文化對女性的態度:如果女性已經「去性化」,也就是不提供男性的性服務時,是受尊敬的。我特別要講這一點,也就是說:其實比丘尼的地位,如果就中國文化這個面向來說,是應該會被肯定的,因為她是去性化的,她不提供男性的性服務。
我們可以注意:印度對女神的崇拜,經常進入「性力崇拜」,以女神為生育之母;但是中國人卻把觀音菩薩女性化,而且是一個溫柔的母性典型,我相信這是佛教會全面讓中國接受的主因。中國全面佛教化,先打前衛戰的不是釋迦牟尼佛,而是觀世音菩薩。所謂「戶戶觀世音」,尤其在全中國人民的心裡,講到觀世音菩薩、觀音媽,比釋迦佛陀還來得親切。如果沒有女性的力量,佛教不見得能夠在中國如此全面地生根。
接著我想談另一個問題,我覺得邱居士此文寫得很好,竟然談起「思凡事件」,我一路走下來,沒有意會我這麼做在兩性倫理上的意義;可是我發現到一個事實──中國文人打壓比丘尼的方法,就是拒絕承認她的「去性化」事實。如傳統的社會、保守的儒家,就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念,認為女性一定要生孩子,看不慣比丘尼不生孩子,於是將比丘尼醜化,想盡辦法用意淫的態度去形容她,以為女性雖然出家,但心裡卻充滿了情欲,用此方式來醜化她,讓比丘尼不能受到「去性化」該有的尊重。比丘亦然,甚且還不容許比丘尼「去性化」,所以有「女性八十四態」的說法。
前一段時間,我為什麼寫了〈佛門變態男性的Play boy〉一文,那是因為有一比丘竟然叫比丘尼表演「八十四種醜態」,你可以想像一個比丘尼穿著端端莊莊的僧服,竟然去表演怎麼去想男人,去偷瞄偷窺,想得要命又不敢說的扭扭捏捏情態嗎?真的是殘害心性,莫此為甚!他們慣用的方式,就是讓比丘尼無法「去性化」。
如果佛教再不解構八敬法,我們不但是佛陀的罪人,甚至連中國的倫理都趕不上,更不要說當今的兩性倫理了,為什麼?你以為你捧出佛陀,其實是逼佛陀和你一起跳崖!我可以肯定的說,佛陀並沒有講這麼糟糕的話,試想,《紅樓夢》中的賈母,倘若二十歲生下賈政後就出家了,四十歲時,賈政生下賈寶玉,七十歲時,賈寶玉三十歲,出家受戒,成為比丘,竟要接受七十歲老祖母的頂禮,這還有沒有倫理?成何體統?這是我今天小小的回應,我不想要對立,但我覺得對立往往是讓彼此互相成長的重要關鍵。
游祥洲居士:
小說中常講到:「說時遲,那時快。」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當你進入一個很重要的歷史事件時,你不知道這事件後來在歷史上所呈現的重要性。所以,事實上,我們今天看起來好像在台北市南港的一個小山下,中央研究院的一個會議室裡,大家看了一個歷史事件的進行,事實上我想昭慧法師今天在這裡,尤其是在傳道法師還有幾位佛友的支持下,所做的這些動作,是會引起整個世界佛教一個歷史性的重視。所以我覺得,我們大家今天要非常嚴肅的來看待這件事,以及它的影響會是什麼?
我早上也與藍吉富老師談論:佛教每次在修改戒律時,都會經過一個羯磨的儀式,這可說是佛教一個非常重要的傳承。有沒有可能將來也透過這個方式,來做一個世界性的溝通。他說:「怎麼可能?羯磨一開會時,男性的比丘佔多數,怎麼會通過呢?」所以,歷史上有些關鍵的時刻,就會有革命英雄出現,大概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過,我相信昭慧法師是非常虛心的。她的立意,還有透過邱老師這篇很詳細的論文,對於男女不平等必定做了很深刻的思考。特別是邱老師在文中,引述了很多印老還有傳道法師、宏印法師的看法之後,我相信她本身是有非常大的說服力的。不過我們未來在推廣這樣的觀念時,是不是有更溫和的方式?是不是要思考它將來在各方面發展下去的影響會是什麼?我想:剛才謝先生他當然不是講「昭慧法師是在製造對立」,而是說,做法上是不是可能會引起對立?我想:作為一個時代的帶動者,這些都是必須加以思考的。
厚觀法師:
我們非常高興今天是為了慶祝印公導師九六壽誕,以心平氣和的態度,來探討導師的思想。這應該是非常有意義的事,因為是學術研討會,我們也希望大家集思廣益,有不同的聲音。
我想請教邱老師或是昭慧法師,就是:各位提倡去除八敬法,為的是達到兩性平等。是不是去除八敬法之後,兩性就可以得到平等呢?這是一個問題。八敬法,其實在律部比對以後,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這八敬法是不是八條全部廢除?因為裡面有很多是各律部編在波逸提的,是不是連波逸提也要一併去除,因為比丘尼的八波羅夷裡面與比丘的八波羅夷有很大的不同,是不是也要一併廢除?
我想在今天的場合,是為印公導師祝壽,但早上做這樣的宣言,讓我想起印公導師的一句話,印公導師說:「我不敢說我知虛大師。」同樣的,我身為印公導師的弟子,我也不敢說我知道導師。
因為有很多我們的同學向我反應,包括游教授也問我:「早上大會的宣言,你們有沒有同意?」同時,也有很多媒體記者們關心這個問題,他們問:「這是導師的思想,是不是導師的授意,還是主辦單位昭慧法師她們的意思?來的人是不是贊同廢除八敬法?」這三者之間,容有討論的空間。
我們知道昭慧法師的用心。但我先表達我個人對八敬法的看法,其實,我跟我的師兄弟裡面,無論男女眾之間,彼此皆非常互相尊重。我在福嚴授課時,我也勉勵同學應該以德學德養,而不是以男性的身分得到別人的恭敬。《大毗婆沙論》中也提到:在菩薩修三阿僧祇劫福慧之後,百劫修相好時,得五勝法去除五劣法,其中一個是得人身而不得三惡道;另外一個是永遠得男身,而不是得女身;再來是諸根具足,而不是諸根不具。我在這裡就勉勵同學:對八敬法我們注重其平等性。基本上,我們的態度是這樣,至於對過於強調八敬法的比丘或同學,我們也不以為然。如果你不是百劫修相好的時候,我們對人以外的這些動物,應用緣起的平等心對待牠,否則下輩子說不定變成畜生,或者你對女性太過歧視也要小心,在還不是百劫修相好時,可能下輩子當女性被人家歧視。
所以,從我們對緣起深入的了解,及法義對我們的啟發,我們不是站在大男人沙文主義的立場,我想這是我們應該說明的,剛剛游教授提出的很好,一個理念提出之外,我們要得到共識,做法其實很重要。
我想印公導師在《印度之佛教》有一段話,我覺得滿值得大家來深思的,佛在世時有很多外道,包括佛弟子種種遭受到很多的迫害,導師在《印度之佛教》(頁34)說:「佛與佛弟子雖疊受政、教之迫害,從未叫囂,少流於感情用事,沈靜悲憫,一以德化,卒於心安理得中勝之。」我想這做法是否值得大家參考。
有信法師(福嚴佛學院學生):
我要針對邱老師的論文,多做一些說明,我是來自馬來西亞,我是一位凡夫,目前還不是百劫修相好的聖人,所以我不排除我下輩子會做女人,因此我不刻意的提倡八敬法,不過,我更沒有廢除八敬法的意願。
在此,我只是依事論事想講幾句話,我最感興趣的是:廢除八敬法是否是印順導師的主張?我們要明確化!從導師的著作中,我們好像沒有具體的看到印順導師要廢除八敬法,印順導師只是提出一些關於尼眾所面對的問題,但這不足以說明印順導師要廢除八敬法的意願。倘若這不是印順導師的意願,我們卻是以印順導師來當擋箭牌而廢除八敬法,是否會造成印順導師成為後人的眾矢之的?如果再以此來做為導師祝壽的理由,我覺得好像有點不人道。對此,可能有人說:你不是導師的知音,你可能不了解導師的思想。不過,在此我要說明:我們不是導師本人,所以我們只能研究他的思想。
游祥洲居士:
我想昭慧法師安排這個會議是非常成功的,因為我們聽到了不同的聲音,從不同的角度,來思考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所以可見法師這個會議,不是今天就結束了,我相信順著今天法師所提出的一個很重要的主張,以後我是認為:應該有多一些機會,從不同的角度來探討;因為這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問題,這背後牽涉到很多歷史。過去這些經典上的權威,會造成很多人心理上某些衝突,在理性的角度,他也許認同,可是另外從歷史的權威角度而言,他心裡會有所掙扎,這些我相信將來是要思考的。我是主席,不過我必須簡單回應一點,就是說:事實上,在《大智度論》中,龍樹菩薩對《大毗婆沙論》有關「三十二相」的部分,是有保留的,他是有所批評的,所以這些問題,將來我們是不是一條一條把它挑出來,很虛心的大家來討論?我相信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個學術研討會,本來就是要有更多不同角度的討論。
江燦騰老師:(已經江老師確認)
剛剛福嚴佛學院的厚觀法師說,他不能算是印老的知音,所以他不懂得印老的真正想法。至於我個人,我認為我是印老的生平知音之一,而據我所知,他也沒有反對我的這一認定,……所以我認為我懂得他。另一方面,我也認為我懂得昭慧法師,所以剛才涉及到她的一些問題,我大概可以替她回答部分。
而針對剛才的討論,我覺得邱敏捷博士所報告的論文內容存在嚴重的缺點,但講評者劉先生卻無批評的對其全部肯定,所以我對此種說法是不能同意的。我所以持這樣的批評,其理由是這樣:
首先,她(邱敏捷)整個論文的論述,其實是脫離了原先台灣佛教史的思想發展脈絡來談問題的。亦即,事情的發展,不是像文中所寫的這樣理所當然的出現,而是有其曲折的發展過程。因我記得在一九八七年,當時藍吉富先生和古正美教授等都在《當代》第十一期發表文章,而其中有一篇〈佛教與女性歧視〉是由古正美教授提出的,在當時的環境,能提出這個問題,可以說是對台灣戰後佛教女性意識轉換的一個鮮明主張,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何況這個問題後來也曾衝擊到聖嚴法師(※他在著作中曾提及),只是在後來的佛教倫理學會議中,大家都不敢進一步談這方面的議題。直到一九九一年以後,才由昭慧法師重新提起。可見,在此之前,連昭慧法師本人,也不敢馬上去碰。但就發展上來說,這正是關鍵所在,邱博士卻未說明,所以我才說她的論述有瑕疵。
其次,在這篇論文當中還有一個問題,邱敏捷也弄錯了。這個問題就是:昭慧法師在「思凡事件」時(※我們兩個是大戰過的,當時彼此在報紙(《自由時報副刊》)上曾有相當大篇幅的交鋒內容,可是不必然此後依舊互相對立,所以我們今天才會站在同一陣線,我們彼此的各種觀點,其實有辨證發展的一段過程),所涉及到的女權意識,不是如邱敏捷所談的那樣(※昭慧法師本人就在這裡,可以作證我所講的)。因她當時所從事的,其實是所謂「比丘尼的正名化」問題(※反對世俗用「尼姑」這樣帶有貶抑的字眼),也就是說,反對世俗對佛教傳統女性的歧視。但,這個問題並沒有涉及到教內「八敬法」的問題,因那是對外的,即是屬於僧俗的外圍問題。所以我才批評邱敏捷談的脈絡是不清的(※有關此來龍去脈,可參考我的《當代台灣人間佛教思想家》最後一章,有六萬多字都談此問題)。
因此我必須在此提醒的是:那時候(※一九九○以前,即「思凡事件」時)昭慧法師還是一個頑固的教內保守派,所以教內僧尼的兩性問題,根本還不是她關懷的重點。當時她只是在反對包括新儒家在內對傳統佛教女性的歧視,所以她其實只是就外道、世俗的角度來進行反駁,並不是與「八敬法」有關。所以這部分邱敏捷在脈絡上是交代不清的,有待補正的。
再說,印老在日後包括對昭慧法師、清德法師等人的思想影響,主要是世尊向阿難提過的所謂「小小戒可捨」這一說法,也就是把有些戒本身是可改變的這一關鍵的歷史命題,在義理上或學理上作出了有力的證明。然後昭慧法師才能在此思想基礎上,於近幾年來「接著講」下去,並有了大突破。所以「八敬法」的修訂問題,雖是過去印老所提出的尊重佛教女性思想的一個必然發展,但這不代表是承襲了印老原有思想的全部內容。這其實有昭慧法師個人特有的革命主張和舉動,並且在這個革命舉動的背後還代表了她的深厚的專業素養和理性堅持,所以她(昭慧法師)的革命行為是有其獨立精神的,絕非是她一時的盲動或隨興之舉。
另外,我也不同意游祥洲博士說我們不懂今天所說所做的歷史意義。大家皆知:我是做當代台灣佛教史研究的,出了許多著作,所以她(昭慧法師)每次在做類似這樣的事情,我除了在一旁鼓掌之外,還立刻加以紀錄和研究,甚至發表成果。由此可以證明,我們(我、傳道法師和昭慧法師等人)是很清楚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而這幾天,台灣各報紙會這麼大的篇幅登出我們的相關報導,並且持肯定者居多,這其實也是我們預期的效果,而不是意外。
最後,我建議:明年由福嚴佛學院辦一場比今天更高水準的印順導師思想研討會,讓我們落伍!屆時我將樂意在下面當聽眾,你看如何?……
昭慧法師:
對不起,昭慧第二次發言,容我因為是一個當事人,回應一下厚觀法師。我聽了厚觀法師這麼講:「不敢言知道印順導師」,我好失望!導師說他「堪嘆老來無知音」,難道他的知音只有我們這些人嗎?
第二、去除八敬法以後,是否就可以平等嗎?還早呢!憲法已經規定男女平等,今天女性主義者,為什麼還走得這麼辛苦呢?各部派說法的問題是小事,且先不談。
第三、如果問說:導師授意嗎?我覺得這是對導師嚴重的侮辱!導師不是那種要我們做鸚鵡來學話的人。我們今天是要給導師一個祝壽的獻禮,如果事先是他告訴我們要這麼作,那他就不是我尊敬的導師。
第四、請不要對號入座!因為我沒有認為福嚴佛學院這些同學是大男人主義。只是你們剛才的表現,讓我感覺卻是很大男人主義,如果您認為八敬法不應該廢除,那表示我這個長老比丘尼就應該頂禮你這個「小伙子」嗎?
如果做法很重要,那麼請問我不在這裡宣告,我要在廁所宣告嗎?我有叫囂嗎?我所有的言語只是大聲了一點,可是都是來自於專業的自信,這個江燦騰教授講得非常的好!福嚴佛學院的老師及同學們加油,不但達賴喇嘛要加油,你們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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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廢除八敬法」的不同看法,隨著時間的截止,而暫時劃上休止符。由於昭慧法師近年有關「佛門兩性倫理」與「八敬法非佛說」之論著,引發了廣大比丘尼眾之女性自覺,現已有會定法師率三寶弟子,委託法界出版社將相關文章結集為《千載沉吟》一書,即將於五月出版,準備贈送尼眾姊妹,有心讀者敬請拭目以待!
當代大愛道的二次革命 ――廢除「八敬法」宣言
釋昭慧
大愛道(瞿曇彌),是佛教史上富於革命意識的勇敢女性。
首先,她強烈要求佛陀:讓女性能與男性一般出家修道。仗阿難之懇請,佛陀排除了主客觀的困難,慈悲應准了比丘尼僧團的設立。只要想到大愛道能在極度輕藐女性的古印度社會,以女修道人的自由之身,顛覆了「女性必為男性財產」的意識,在印度宗教史上,突破了「沙門必為男性」的社會慣例,你都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其次,在男性擁有經典結集權與解釋權的情況下,女性被徹底「妖魔化」成了具足「八十四種醜態」的怪物,被「扣帽子」成了「使得正法只能延續五百年」的罪魁禍首,並被套上了所謂「佛制八敬法」(佛門男尊女卑法)的緊箍,比丘藉此以合理化「將比丘尼予以壓制乃至消滅」的正當性。然而大愛道的革命言行,卻不得不被比丘們緊張而小心奕奕地予以回應,這些歷史的片段,縱算是無法為佛世比丘尼史作完整的拼圖,但吾人展讀經典,卻仍可嗅出一絲不尋常的「革命」氣息!
她最「前衛」的言論,莫過於向佛要求:廢除比丘尼必須禮敬比丘之法,而改為讓比丘僧尼依受戒年歲序次,年少比丘要對長老比丘尼「稽首作禮,恭敬承事」。吾人實不難想見:當日大愛道如此「前衛」的言論,是如何地讓佛陀備受來自比丘陣營的壓力。
即使比丘們在佛陀跟前隱忍不發,但是一到佛滅,就已忍不住拿出「清君側」的架勢,將佛陀的近身侍者阿難,當作trouble maker(麻煩製造者),將其促成女眾出家的美事,當作罪狀以數落之。他們大概只差沒有數落佛陀「把比丘尼寵壞了」吧!
有了這個歷史背景的認知,經典接著記載的,充滿著歧視女性的所謂「佛陀言論」,就容易解讀多了。這與其說是佛陀之言,不如說是比丘們在備感「男性尊嚴受到挑戰」的情境下,戰戰兢兢地回應著來自大愛道的挑戰。革命女將大愛道,就這樣以一個四平八穩的「平等」訴求,遺留下了歷史上的一把照妖鏡。
大愛道的貢獻不祇於此。她在耳聞六群比丘們不三不四的言論後,一狀告到佛陀那裡,佛陀不但沒有數落她「不得說比丘過」,反而把六群比丘叫來問明狀況,然後責罵了他們一頓。妙哉!這豈不也證明了「八敬法」的來源可疑?佛陀倘曾要求「比丘尼不得說比丘過」,那麼,當天挨罵的就不會是六群比丘,而是大愛道比丘尼了。
這樣一位世界宗教史上女眾修道的先驅,充滿著革命氣息,顛覆著傳統「男尊女卑」的價值觀,實為我尼眾姊妹的好榜樣。然而她「革命尚未成功」,反而累及阿難,讓他承受了大迦葉的秋後算帳。
兩千六百年之後,吾人回顧歷史,衡量現況,實應奮起直追,不讓賢於先輩,重新將大愛道的訴求,大聲地「講清楚,說明白」!
佛法是強調「眾生平等」的,人和螞蟻的地位平等;然而弔詭的是:女眾竟然不能得到與男眾平等的地位。五十七年前,被譽為「玄奘以來第一人」的印順導師,就慈悲地為女眾作過不平之鳴:「二千多年的佛法,一直在男眾手裡,不能發揚佛法的男女平等精神,不能扶助女眾,提高女眾,反而多少傾向于重男輕女,甚至鄙棄女眾,厭惡女眾,以為女眾不可教,這實在是對于佛法的歪曲!」
依學理來看,「八敬法」不會是佛制的,因為它既不符合佛陀「隨犯而制」的制戒原則,而且充滿著矛盾、不合理、不符事實的問題!佛陀最多只是在比丘尼僧團剛剛成立時,為了扶植女眾,所以要比丘僧擔起教育尼眾的義務,於是他們形成自然的師生關係。學生對老師表示禮貌,這是很自然會產生的師生倫理,但「八敬法」卻把它詮釋成男尊女卑的兩性關係,這樣一來,就扭曲了佛門健康的兩性關係,它讓許多比丘尼自覺「矮了比丘一截」,而萌生了極大的自卑感。據說,台灣中部還有一位老比丘尼因自歎「女身障重」而自焚以亡;也有某比丘尼本來很有才幹,善說法要,自聞某比丘「女身障重」之謬論後,整個人都意志消沉了,再也不願說法度眾。
比丘會是「八敬法」下的贏家嗎?不然,「八敬法」讓許多比丘沉淪在「法定的優越感」中,無法長進。他們既放不下身段以向卓越比丘尼(或沙彌尼)學法,更無法以正常的長幼倫理來面對長老尼,自卑與自大交綜,嫉妒與驕慢滋長。顯而易見地,「八敬法」讓出家二眾都成了修道上的「輸家」。
具足悲憫情懷的尼眾姊妹們,我們要以「現代大愛道」自期,掀起一場「爭取男女平權」的二次革命,好讓比丘與比丘尼們心靈都獲得解放,而都能在自尊自信中,展現出謙卑有禮的沙門本色!
尼大姊們,我們不是要「毀佛戒法」,相反的,為了不要讓佛陀「眾生平等」的精神受到扭曲,為了不要讓佛陀平添世人的誤解,我們理應還原佛陀制戒的真實面目!
事實顯然很清楚:「必須廢除佛門的男女不平等條約—八敬法。」讓我們以行動奉行佛陀「眾生平等」的精神,讓我們以「現代大愛道的二次革命—廢除八敬法運動」,與革命女將大愛道之千載沉吟,遙相呼應!
宣讀於第二屆「人間佛教,薪火相傳」研討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