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果報」之外的沉思
釋心皓
有一天晚課後,在回學院宿舍的路上,遇見空寂學長很著急地手拿狗飼料往雙林寺方向衝,心裡以為:他可能又是在給動檢所的流浪狗兒們找到主人了。因為他長期在關懷生命協會,努力為那些已遭棄養的犬隻尋求新主人,以免牠們被動檢所施以「安樂死」。今天天色已晚,所以他可能先將狗兒帶回寺中,隔天再將狗兒送給中南部的新主人。
由於空寂學長經常將雙林寺作為流浪狗兒們接送的中途站,因此我很自然的問他:「這回將送出幾隻?往何處送?」但空寂學長說:「沒有帶回狗兒,是有同學發現舊圖書室屋外草叢中來了一隻小狗,但這隻小狗是無法送出去的,不可能會有人願意收養,因為牠『白蹄』,一般人認為這樣的狗兒是不吉祥的,只有『原地放養』了,看起來已多日未進食了,所以我急著送食物餵牠」。
第二天早餐時,空寂學長向大眾告:「學院來了一隻白蹄小狗,需要原地放養。有誰願意領養牠?」當場翠華同學舉手,自願擔負起照顧牠的責任,並為牠取名「小乖」。在學院,領養動物需要經大眾同意,往後牠的食、宿、看病費用由常住負擔,但一切照顧工作,就由領養同學負責——包含餵食、整理住處、處理其大小便、生病了帶牠上醫院,這些工作對生活在忙碌中的我們,是很大的負擔,因此在僧團中,願意領養動物,是要經過一番「天人交戰」的,是一種基於慈悲心而願意自我犧牲的抉擇,與一般社會人士飼養「寵物」的心情,大異其趣。
翠華同學馬上帶牠到醫院作檢查與注射疫苗,醫生說:牠的一隻腿曾經斷過,又自然癒合了。翠華還為牠在雙林寺後院準備了一個小窩,牠就此住了下來,成為我們的一員。有時看牠在後院玩耍,或在大殿前走動,全身黑溜溜的,但四肢至腳底全白,像穿著白襪一般,形成明顯的對比。由於心裡沒有民俗的禁忌,看來也覺頗為有趣。
牠的生命極其短暫,收留後的第七日早晨,牠突然口吐白沫倒地,經送醫院,醫生判定牠已死亡,但不詳其原因。帶回來後,師父們把牠安置在紙箱中,為牠授三皈依,讓佛號聲陪伴牠直至傍晚時分。我們在雙林寺附近空地的大樹下找到了埋葬牠的地方,以香灰樹葉作棺木,坑內外佈滿小野花,五個人圍著牠念佛回向,祝願牠往生善處。
佛教強調善惡業招感相對應的果報。從小乖身上,我無法知道牠過去生的業力,想來應該是有的。但我更想一提的不是「業果報」問題,而是佛法的「正見」問題。小乖出生是隻白蹄狗,因人們正見不具足而迷信禁忌的惡因緣,被認為「不吉祥」,而遭到遺棄;不幸牠又跌斷了腿,真是受夠了苦難。但這是必然需要面對的苦難嗎?我記得曾有一則報導:有一對夫妻從流浪狗社工處領養了一隻白蹄狗,這隻狗兒沒有帶來任何不吉祥,反而陪他們登山戲水散步,給他們帶來了許多的安慰與樂趣。
小乖來到僧團,也許是牠的善因緣成熟了,更重要的是:牠遇到了以「正見」如理思維的學團,特別是憫念眾生苦難的空寂學長與翠華同學,這讓牠在臨終前數日,得到了妥適的照料。這個過程雖然短暫,但是牠畢竟在有生之年,受到了最好的照顧,最後更接受了一場莊嚴的喪禮。想必很少狗兒有這樣殊勝的因緣,得到那麼多師父的祝福。
而其他在學團「常住」下來的貓狗,也許比小乖幸運,還可以長長久久活著,我常見牠們閒來沒事,懶洋洋地躺在學院的青草地上打滾。其實牠們都有一段浪跡天涯的不愉快(或悲慘)的記憶,這些記憶所帶來的傷害,甚至殘存至今。像是八年前因車禍斷腿,而被心住學長救回來療養的「狗仔」,就曾因嚴重的皮膚病屢治不癒,後來被另一位動物醫師診治,才發現到是牠嚴重的憂鬱症,導致其不斷舔毛,所造成的皮膚後遺症。
有情降生到人間,是幸運,還是不幸?除了「業果報」之外,還有其他因素嗎?以學團所會遇過的大小貓犬而言:是人類本位的自私心態,或不正見所帶來的種種禁忌,害得牠們流離失所,歷盡艱辛;但也是人類「眾生平等」的正見與仁慈的心腸,終結了牠們的苦難,而讓牠們獲得了幸福的棲息所。
行菩薩道對眾生苦難所具足的意義或即在此——它或許無法完全抵消業果報的力量,但總是提供了些許機會,讓眾生改變「業果報」的脈絡,創造新的生命前程。(9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