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藏傳辯經體制,銜接那爛陀的傳承,
利益後代華人學習者
洛桑蔣千[1]
◆本文為2021年12月4日玄奘大學藏傳佛教研究中心舉辦之「智慧磨刀石——藏傳佛教『辯經』學制華語示範暨研討會」演講內容。
◆學習歷程:佛研所時期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正在法鼓山中華佛學研所就讀,在校內可以接觸到漢傳、藏傳、南傳不同的教法,看到不同傳承的優點。我們這一屆應該是中華佛學研所中歷年來學習藏傳最熱絡的一屆,當時粗略地學習了《攝類學》、《覺知類學》、《宗義建立》、《八事七十義》、《廣論》等內容,我當時對藏傳很是好奇,為何藏傳法師在解釋經論的內容時能更為詳細、準確,他們的僧才教育是如何養成的?
◆進入甘丹寺北學院學習初期
在2004年,我前往南印甘丹寺出家,當時已開始將《攝類學》的教科書以加注的方式翻譯成書,計畫往後有機會出版,但當我實際踏入辯經場時,才發現藏人學習《攝類學》的精華很多都在辯經場上。
辯經這門科目在藏傳已是顯學,學習的環境與氣氛極為成熟,我的同班同學多是從西藏翻越過喜馬拉雅山,跋山涉水地來到南印,多數在學習上都很有拼鬥精神,《攝類學》的內容最好能透過激烈的辯論,一方面能將《釋量論》的基礎架構起來,一方面更能把理路道理深植在心中,變成反射性的思維習慣。
而當時我已翻完的《攝類學》並沒有出版,因為我察覺到學習《攝類學》如果沒有辯經的概念,效果會極差,因此先寫了《辯經語言入門》與《辯經練習手冊》這兩本書來銜接往後《攝類學》的學習,之後在《攝類學》的編寫上也多以辯經場上實際的辯經互動為主要內容。
達賴喇嘛尊者常說學習《攝類學》與辯經不一定要框入宗教的範疇,他常常提醒藏人不要分在家人與出家人,《攝類學》的內容大家都該去學習,並將辯經安排在藏人學校的學程中,讓大家有機會去接觸。尊者也常以自己跟科學家們互動的例子來告訴大家:「由於我受過辯經與理路的訓練,我在跟科學家們互動時候非常有自信,馬上能找出疑點而提出關鍵性的疑惑,透過理路的思辨跟科學家們做很深入的探討,內心毫無畏懼。」
我在2007年回台申辦印度簽證的期間,家裡正播放著政治節目,那時看到政治評論家說出一些不是那麼完善的道理時,我發現我很快就能察覺問題的所在,並且反射性地在內心透過論式將他們的見解破除,我那時察覺到在學習過辯經與《攝類學》後,已能將一套思辨的系統種進了自己的思路中,而此思路可以跨領域地運用在不同科目上。
◆學習大論的階段
學完《攝類學》之後,開始學習《釋量論》、《現觀莊嚴論》與《入中論》等大論內容,這是一段很漫長的學習階段,時間要十年以上,其間會累積大量的知識,並且透過上課、辯經、閱讀、思考,一直突破大論當中的一些關鍵疑惑點,學習者會認真去思考祖師們為何一直在一些癥結上不斷提點,觀察祖師們安立因相的關鍵所在。學完一輪後,打下穩固的聽、聞基礎,比較不容易犯一些基本見解上的錯誤。學完大論後,仍須不斷閱讀,生起更深層的經驗
學完大論後,雖然對經典有些基礎的理解,但在經驗與練習的次數上相對而言仍顯不足,要將聞所成慧提升到思所成慧的層次,就必須不間斷地對經典陳述的隱蔽現象做更長時間的觀察,特別是那爛陀寺的龍樹菩薩的《中論》,月稱論師的《入中論》與《入中論自釋》對成立空性道理的論述,以及寂天菩薩在《入菩薩行論》中提到自他交換的寶貴訣竅,揣摩祖師的想法,要拼命地試著讓自心貼近當中的內容,生起感受,讓祖師所說的話更明確的在自心顯現而得到決定,得到決定後,更需不斷串習,將思所成慧轉化成修所成慧,生起修所成慧時,就如達賴喇嘛尊者所說「生起覺受後,撼動了內心,就算外在發生不幸之事,內心也再難被干擾」,尊者常分享他本身就是依著這條道路,經過六、七十年的精進,目前的修練已提升至大乘加行道的階位。
◆舉例說明如何結合經論修菩提心並觀察空性
《入菩薩行論》在傳授自他交換的一開頭就說道:「首當勤觀修,自他本平等;避苦求樂同,護他如護己。」(བདག་དང་གཞན་དུ་མཉམ་པ་ནི། །དང་པོ་ཉིད་དུ་འབད་དེ་བསྒོམ། ། བདེ་དང་སྡུག་བསྔལ་མཉམ་པས་ན། །ཐམས་ཅད་བདག་བཞིན་བསྲུང་བར་བྱ། །),寂天菩薩提醒我們一開始就要拚命去體會「自己和他人想要離苦得樂的權力是一樣的」。達賴喇嘛尊者也一直在說法時強調此點。我們一般人在心不平等的狀態下,很自然的就會覺得自己的苦樂較為重要,他人相對而言都是次要的。
想像自己站在自己的左前方,回憶自己從小到大吃過的虧,內心受過的傷害,回憶自己從小被愛我執、我執、貪愛、瞋恨、嫉妒所害,你馬上會體認到眼前的自己確確實實地有權力離苦得樂,先體會自己的苦樂後,再觀想右前方有某位強大的敵人,有一位自己很不喜歡的人,再想像他從小到大也一樣吃過類似的苦頭,也是被愛我執、我執、貪愛、瞋恨、嫉妒所逼,特別把自己拉到眼前跟他人比較,心會處於較為客觀的狀態,若你體會到自己的苦,也能稍微揣摩到那個敵人的苦時,你會認同眼前這兩個人值得離苦得樂的權力是一模一樣的,他的權力跟我是一樣的。
當你體認到這點時,你會發現就算是敵人,透過這樣的思考,如同寂天菩薩所說的道理努力去串習,你會發現愛他多一點的想法是可以透過正理發起的,依著寂天菩薩的經驗教授,愛他執的力量就能開始穩固地發芽,甚至可以修練到將他人當作自己一般來守護,而不是因為貪愛他人的關係才想利他。
《中論》當中說道:「非陰不離陰」(ཕུང་མིན་ཕུང་པོ་ལས་གཞན་མིན།),這個陰指的是五蘊的蘊,同樣地,想像自己很不喜歡的一個人,這個時候我執所執的那個「我」就會同時在內心顯現,此時自己會緊緊抓住「那個我」而起各種負面情緒,有的人可能會覺得「這個我」看起來是個很完整,不須要觀待其他法的我,自己好像能獨立一般,有的人會覺得好像在胸口這有個鼓起來的我,有的人會覺得好像有某個堅硬的我就卡在我的腹腔中,佛教會用「常、一、自在、能獨立質有、諦實成立」來區分此處「所遮的我」的細微程度。
不管自己能察覺到的「所遮的我」的細微程度為何,此時就用中論的正理去觀察,如果這個我存在,要不然就是在我的五蘊的外面,要不然就在我的五蘊裏面,只有這兩種可能性,要不然就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若在五蘊外面,譬如說在我的胸前,自己用手去揮揮看應該就能觸碰得著,但一試就知道不可能存在於該處。若存在於自己的蘊當中,一開始沒有特別思考的人,那個「所遮的我」和我的蘊看起來是一坨的。
但當你開始仔細觀察,譬如觀察自己的身蘊,低頭看看自己胸前已有點半衰老的皮膚,那個我應該不是這個「衰老的皮膚」,往皮膚下鑽,皮膚下有黃白色的脂肪,脂肪下方就是肌肉,肌肉下面就是腸、胃、心臟等器官,更後方就是脊椎,你會發現那個「所遮的我」跟這些皮膚、脂肪、肌肉、器官、脊椎「看起來是不一樣的東西」,當你能慢慢區分出事實上存在的蘊,跟這個「所遮的我」的差異性的時候,你就會開始對「這個所遮的我」的存在性起疑,覺得「這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沒有任何存在的基礎,若認真長時間去如此分析觀察,就有辦法對實際的存在的蘊和這個幻想出來的我做清楚的區分,依著龍樹菩薩、月稱論師的著作長時思維,就有機會了解無我。
自己在觀察的過程中也可以做實驗,其間若少有領悟,在那一刻較粗的「貪、瞋、嫉妒」等心態應會暫時不現行,這也代表觀察的方向是對的,因為我執是此等「貪、瞋、嫉妒」的根本推力,當你觀察到「所遮的我」不存在時,「貪、瞋、嫉妒」等煩惱就會頓失靠山。
◆華人應將藏傳中的寶貴精華移植到華人世界
這一套辯經的學習方式,事實已經證明能將平凡人的程度也提升到不錯的境界,整體提升學佛者的程度。進入藏傳寺院學習的僧人大多很年輕就出家,不具有高等的世間學位,但透過這套方式,只要自己肯努力,都能對經典得到很深層的理解,進而追求符合印度佛教經典中所說的各種修行階位,機會是均等的。
若對這點稍有體會,就能理解開創《攝類學》這門科目的法獅子恰巴卻己僧格與推廣學習辯經與量學的祖師們對後代的恩德。
我們這一代身為華人,看到這麼多利益後,也應該想辦法將這塊學習經驗移植過來,銜接上那爛陀的傳承,利益後代華人的學習者。
[1] 洛桑蔣千譯師為甘丹寺北學院比丘。達賴喇嘛尊者語錄譯者。臺北市藏傳佛典協會會長。祖籍山東牟平,1976年出生於台灣臺北,台灣臺北人。中正大學外文系畢業。2001年進入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學習。2004年入南印甘丹寺北學院僧籍學習至今。
致力於推廣辯經、《攝類學》、《五部大論》之學習,希望將藏傳佛教寺院僧才教育中的優點引入華人社會。